萬一 (農晴依 2005-02-20)

她口袋那鑰匙串越來越沉了﹐那麼大一串﹐她自己的車子﹑先生的﹑兒女的﹐

每一部車她都有一只備份鑰匙帶在身上﹐她怕萬一他們的車子鑰匙忘在車裡﹐得等她去救他們。

她每天揹個極大的背包﹐孩子們都已長大﹐她還揹著急救藥品﹐她想即使孩子們不用了﹐

萬一自己或周圍同事朋友受傷了﹐也是用得著的。

雖然居住在南部乾旱之州﹐她包裡仍每天放著一把雨傘﹐就怕萬一下雨了﹐別找不到傘。

她幾乎不太會用行動電話﹐但自從家人給她一個行動電話後﹐她隨時得多帶一個備份電池﹐

怕萬一電池沒電了﹐剛巧有急事怎麼辦。

她是個活在“萬一”裡面的人。小時候﹐神經質的母親天天對她說﹐人活著﹐不怕一萬﹐

就怕萬一﹐她像背口訣般不自覺地不斷複誦﹐“萬一”遂成為她精神上唯一的指南。

她的個子原就不高﹐多年下來﹐這些有形無形的﹑因為擔心萬一﹐而必須揹負的萬全之備﹐

已把她壓得越來越矮小了。

今天女兒真的打電話來求救了﹐才開車半年的女兒﹐鑰匙鎖在車裡了。她急急趕去救女兒﹐

路上直拍胸口﹐自言自語﹐好家在﹐自己帶著備份鑰匙。

但等她拿出那一大串鑰匙﹐她才忽然驚覺﹐她帶著先生的車鑰匙帶了快二十年﹐

兒子的車鑰匙也帶了三年多了﹐她一次都沒用上過﹐嚴格說﹐她活了四十幾年﹐遠遠超過一萬個日子﹐

她所擔心的萬一﹐好像從來沒發生過﹐但為了這萬一﹐她天天揹著無比沉重的重擔﹐

過了一萬多個滿是重負的日子。

和女兒一起回到家﹐她立刻把大鑰匙串拆了﹐只拿出那只她自己的車鑰匙﹐

女兒問﹕“媽﹐萬一我的鑰匙又被鎖住了﹐怎麼辦﹖”她像跟誰賭氣似的﹐很大聲地說﹕

“等到萬一發生時﹐再想別的辦法吧﹗”

(世界日報副刊 2005-0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