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 (農晴依 02-13-2004)

電視上﹐台灣衛星台新聞﹐那台巴混血小孤兒因雙方親人皆要爭取監護權﹐而動用

所有力量拼命拉扯他﹐那孩子死命哭喊的鏡頭揪痛著惠萍的心﹐她看不下去﹐轉了

頻道﹐去看夜間脫口秀。

只覺得索然無味﹐惠萍關掉了電視﹐整個屋子立即陷入一種全然的死寂﹐一絲聲音

也沒有﹐惠萍盯著桌上女兒圓圓的照片﹐仍然覺得心底那個大洞在滴血﹐近兩年了﹐

那洞沒有任何愈合的跡象。

那時離婚﹐跟張大光爭圓圓的監護權﹐她其實知道她一定爭不過張大光。跟他近二

十年﹐從學生時代就在一起﹐她知道大光是志在必得的人﹐如果他要﹐沒有得不到

的﹐包括她。大光這一生唯一的挫敗就是她竟然敢跟他離婚﹐她竟然敢﹗那麼﹐搶

到圓圓﹐便成為他絕不能鬆手的事﹐她知道大光深知這是可以置她於死地的。

法官要他們仨去做心理咨商﹐那時圓圓才九歲﹐個子比電視上那男孩小很多﹐但非

常早熟。她必須承認﹐儘管她深知大光性格裡狠絕的一面﹐但他確實是個好父親﹐

在圓圓心目中﹐她也許才是那個瘋狂的﹑不可理喻的母親﹐因為大光常常好整以暇

地逼到她情緒崩潰﹐他卻絕不在孩子面前露形於色﹐他在暗處傷她﹐她會痛得在孩

子面前失控。可是﹐她跟圓圓這麼親﹗圓圓雖只是個孩子﹐但她明白媽媽的苦啊﹗

是那心理醫生最後勸她放手的﹐醫生說了那個古老的所羅門王的智慧故事給她聽﹐

從前有兩位母親爭一個孩子﹐都堅稱自己才是真的母親﹐所羅門王於是判她倆各一

邊拉扯孩子﹐誰拉到了誰就是真的。結果﹐鬆手的那位才是真的﹐因為她真愛那孩

子﹐捨不得他經歷撕扯的痛。

圓圓當時在大光和她之間要取捨﹐太難了﹐九歲的孩子再也承擔不起了﹐所以﹐惠

萍終於決定放手了。

大光把圓圓帶到半個地球外﹐連電話也不讓她們母女聯繫﹐她已很久沒看到圓圓了﹐

無法想像圓圓現在怎樣了。圓圓走了﹐惠萍自己去承擔那撕扯的痛苦﹐而且﹐為了不

要讓圓圓有心理負擔﹐她讓圓圓相信她很平靜。

近兩年了﹐這屋裡﹐只要電視關上﹐惠萍若是不自言自語﹐就是全然的死寂﹐剛剛

電視上那孩子哭喊的臉孔﹐一下子換成了圓圓的﹐惠萍甩甩頭﹐抱起身邊圓圓留給

她的泰迪熊﹐盯著圓圓的照片﹐惠萍又自言自語起來﹕ “圓圓﹐媽媽好想妳﹗”

以為已經乾掉的淚水﹐再度無聲地滑落下來。

( 中華日報副刊 2004-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