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淡水種種
小時候我最喜歡回外公家玩. 大部分暑假, 老媽都會放我們去淡水山上, 和表兄弟姊妹們和一陣子. 表兄弟姊妹會很好奇, 我們這幾個台北來的稀客, 對我們都很和善的帶我們到處去玩.
外公家是L型的建築. L的橫筆, 前面是中庭, 是放公媽神桌的地方, (後來外婆過世後,改到飯廳靠著外公房間的牆. )還放了兩三張沙發, 給來拜訪的客人坐和談事. 中庭後面有兩個大房間, 是大舅一家口子的住處.
L的直筆, 依序是大廳兼飯廳, 靠牆處是外婆的竹床. (外婆半身不遂, 每天早上舅舅們把她抬到飯廳的竹床上, 讓她坐在竹床上, 面對大門, 可以看家、做點家事和與人說話聊天. )再來是外公、小舅, 阿姨、外婆的兩個房間; 廚房灶間、再來又是一個飯桌廳, 後面一排幾間房子較新, 前面一間後來是小舅結婚的新房, 最後是儲藏室. 樓梯上去的二樓, 是二舅一家住的兩個房間, 加上一個可以曬穀子的大大平平的陽台. 我忘了三舅、四舅睡哪裡, 因為他們在我回淡水的幾個暑假, 已經分別在台北和淡水上班. 除非農忙, 很少待在家裡做農事.
我對外婆的印象是她很胖, 很兇. 每天早上, 舅舅們抬她出來到飯廳, 她就會開始整理她的長頭髮. 先綁成麻花辮, 再盤在腦後, 變成一個包包. 外婆綁麻花辮的速度, 是我見過最快的一位. 外婆有一個武器, 是一根長竹竿. 因為她坐在竹床上, 不能走路, 所以亂闖進房子的小雞, 都被她用竹竿子, 吆喝趕出門. 外婆會坐在床上, 幫舅媽她們整理清菜. 她有一個收音機, 天天都會放得很大聲. 每天時間一到, 我就會悄悄的坐靠近外婆, 聽歌仔戲. 我好愛聽歌仔戲, 我知道翠娥, 也是那時候, 跟外婆聽出來的. 可是外婆不太愛我跟她黏在竹床上聽歌仔戲,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所以, 我也跟小雞一樣, 被外婆的竹竿趕跑, 不准靠近.
外公家睡的床, 都是標準的八腳眠床, 上面都彩繪雕刻得很漂亮. 躺在床上, 睡不著時(離家的初幾夜, 較不習慣, 很難馬上睡著), 還可以慢慢欣賞那些漂亮的裝飾. 我和大弟若不是和小阿姨睡飯廳後那間房, 便是和二舅的小孩, 在二樓房間睡成一團.
外公家的灶間, 旁邊釘著三、四排的架子. 上面掛滿牙刷、毛巾和放著臉盆, 讓大家用.當時, 這些都是公用的, 任誰取誰用. 我這個台北來的小孩, 平時自己一套盥洗用具, 很不能適應這一點.
洗澡也是我很不適應的一件事. 洗澡都是在豬圈與廁所間的空間實行. 燒完晚飯的舅媽, 就洗刷大鍋, 裝滿井水, 繼續加火添柴的燒熱水, 給大家洗澡. 輪到我的時候, 我就只好硬著頭皮, 把放在豬圈旁的大木桶, 裝滿調好的冷熱水, 選了條掛在架上較新的毛巾、拿著肥皂, 拿著一個小板凳和換洗的衣服, 放在木桶旁, 關上往外的大門, 再關上通往灶間的門, 小小臭臭的暗暗的小空間中, 只剩下一盞約五燭光的小燈泡亮著, 害怕的我, 一邊快快的洗著澡, 一邊左右的觀察著, 就怕有個風吹草動的什麼怕人的東西, 嚇到自己, 真是恐怖極了.
外公家旁有條不到兩公尺寬的小溪. 水流清澈. 那是舅媽們洗衣服的地方. 小阿姨洗衣服時, 我會跟在旁邊抓在溪裡的小魚小蝦. 表弟妹還可以用一根水草, 去找到洞洞抓螃蟹. 我抓到的小魚小蝦, 小的拿去餵雞鴨, 大的蝦, 拿去灶間, 塞在炭火旁, 等變色了, 還可以香香的塞自己的牙縫.
連帶的要提到外公家的廁所沒有幾個. 他們都會在八腳床旁角落, 放一個很大的帶耳的水桶, 通常都在那裡方便. 儲積相當後, 拿扁擔抬走, 我想是拿去菜園澆肥用的吧~ 我想那馬桶是給男孩子用的吧~ 我沒見過誰用(應該沒見過吧~), 但是那阿摩尼亞的臭味, 是我忘不了, 也一直躲得遠遠的. 外公家的廁所很可怕. 邊上廁所, 還可以看到下面小強在爬來爬去的忙著. 廁所都在靠牆外頭有洞, 可以把肥料舀走, 大概還是去澆菜吧~ 而且廁所內的衛生紙是很粗劣的米色的再製紙, 一面是光滑的, 表姊教我要用時, 還要先搓一搓, 增加摩擦力….
外公家的房子邊緣, 還有兩三個豬圈, 分養著大小不等的黑毛豬. 豬的毛很硬很硬. 那些豬, 都吃些舅媽拌的地瓜葉類的菜、剩菜和飼料, 餵什麼吃什麼, 胃口真是好到不行. 他們常常吃到腳都站到食槽內還不自覺. 舅舅舅媽還要不定時的拿水沖洗豬圈. 這我很愛看. 豬圈會乾淨一陣子, 而且那些豬怕被水澆到, 四處亂竄也很好看.
印象中, 淡水九年一次的保安大帝大拜拜殺豬公, 我見過一次. 那年外公家養了隻從小豬養到胖到眼睛張不開, 腳站不起來的大肥豬公. 因為要比賽, 所以那隻豬吃得又多又好. 外公常常很關心的去看豬公的狀況. 殺豬公是在大清早, 沒見著是怎麼殺的. 只見燒開水, 舅舅們忙著燙皮拔毛, 那時豬已上天堂了. 當然外公養的那口豬, 還是沒有贏到第一名. 但是一大隻口咬著橘子的模樣, 我一直忘不了. 那是鄉下人用心用力的成果, 敬鬼神的擺在架子上, 和其他供品一起呈獻著. 殺了豬, 大家在吃著煮熟的豬肉. 還記得不知那個舅舅捉弄我, 裝了一碗東東給我, 吃起來味道有點怪怪. 後來才告訴我是睪丸之類的, 差點沒吐出來.
鄉下孩子喝汽水的機會不多. 通常都是在拜拜或有客人來家裡吃飯, 才有機會. 因為小孩子太多了, 每個人分配的份量, 也有限制. 我記得在台北, 我只愛喝黑松沙士, 不喝汽水的. 但是, 在物質缺乏與競爭的原理下, 喝著我配給來的那一小碗黑松汽水, 竟覺得是瓊漿玉液的可口.
在廚房外和小溪間的空地, 種著一棵葡萄樹. 種了很多年之故, 爬了有十個榻榻米的架子. 我不記得誰利用過這個patio, 也沒見過誰去摘過葡萄. 可是我有回淡水, 總會端著一個凳子, 站在椅子上, 伸長脖子的找尋在藤蔓間變紅紫色的葡萄. 摘了一大碗公, 洗乾淨了, 一邊欣賞紫紅色, 圓潤飽滿的葡萄, 一邊慢慢的吃著. 雖然變紅了, 但是還是很酸. 吃完一碗公, 臉都酸到紅起來了. 有時也學舅媽, 一層糖一層葡萄的裝在容器內學做酒. 過兩天, 耐不住, 打開罐罐, 全部把它們都吃下去. 這輩子吃的葡萄, 有五成算在淡水那株葡萄樹頭上.
淡水夏天夜涼如水. 我們大家會拿著長板凳、草席, 在大門外搖著扇子乘涼聊天. 表弟妹們會抓一大堆螢火蟲給我. 他們快手快腳的一下子就抓到二、三十隻. 裝在塑膠袋或盒子內, 看著他們爬來爬去, 尾巴一亮一亮的, 是很好玩的事. 有時大家會輪流講故事, 數著星星, 真是很快樂.
抓蟬和金龜子又是另一回事. 我怎麼看也找不到一隻隻善於偽裝與樹木同色的蟬, 表弟妹們卻眼尖得很, 一隻又一隻的用長竹竿沾著點黏膠黏著. 母的不會叫, 不要; 只要公的, 因為公的才會叫得響. 綁在繩子上, 一邊飛一邊叫; 不叫就按一下橘橘的肚子, 就又叫起來了. 金龜子也用繩子綁著玩. 硬甲殼的, 飛起來噗噗噗的蟲, 我都不敢要. 我怕他們, 就像怕小強一樣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