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再興初中同學, 但是同班三年, 很少講過幾句話. 她皮膚白晢, 個性沉靜, 是個很乖的女孩. 我記得小時候, 她曾給我衛生眼吃, 顯然她不喜歡我這種嘻哈不穩定的類型.
那天在三十年聚, 碰巧她坐我旁邊, 人老了些, 就會客氣些, 過去的成見可能就淡忘了吧~ 唷~ 人家當麻醉科的醫生呢~ 唷~ 居然還是到日本深造與就業的~ 唷~ 二十多年下來, 果然有日本婆的味道~ 她那種穩重謹慎的個性還在, 說話有點直, 喜怒愛惡很直接的表達在言談中. 其實, 這種人我是蠻可以處理的, 因為我的個性也是直來直往, 剛好對味兒.
所以保持聯絡是因為她提到要帶兒子去美國念書. 她唯一的兒子很優秀, 書念得很好. 但是日本人的社會中, 很排外, 就連學校的學生, 也是不能接受台灣來的第二代, 各項活動比他們出色. 所以, 基於我這同學有媽媽姊弟在美國之故, 她兒子個性強的決定到美國念念看.
我是最愛多管閒事的告訴她美國的生活與學校這個那個的, 所以e-mail上, 她問東問西的也聯絡了些時候. 果然暑假真的帶兒子赴美求學. 一個暑假下來, 兒子喜歡美國的學校環境, 所以留下來念高中了. 這下她也慘了, 日本優渥的工作, 完全停擺, 放棄一切尊榮, 當老媽子的照顧兒子的食衣住行. 在美國完全失去自我, 只為了愛她的兒子, 讓他有個暫時的家. 她的先生, 當年是公費赴日念書, 是個肝膽腸胃的外科醫生. 想必也相當優秀, 才有辦法在日本人的社會中鶴立著.
她在美國這兩年, 剛好我開始回台北的時間較多. 所以, 真的見面聊天, 都是利用回來美國, 才打電話給她. 她也常常學校有長假就找機會帶兒子回日本, 與先生團聚. 所以時光交錯, 見面能聊多的時候, 反而是這次回到洛杉磯, 學校放暑假, 偏偏她兒子又安排去UC Riverside念高級數學, 所以才沒回日本休假, 所以見了兩次面.
那天, 她帶兒子來和加興交朋友, 我們順便也敘敘這兩年的事. 我本來只知道她為了兒子, 當個媽媽在這裡帶兒子. 親戚不常聯絡下, 很多事都靠自己辦. 我去看過她住的地方, 覺得好像準備隨時逃難般的簡單, 因為她想這都是暫時的留守, 沒必要搞得很富麗堂皇. 兒子個性強, 又處反叛期, 讓這個媽也蠻難做的. 這都可以理解. 我想我頂多就是給她找機會吐吐苦水罷了. 這次聊多了, 才多知道了多些關於她的事.
原來她是生長在醫生世家. 從小父親開醫院, 父母忙, 沒有照顧到她們小孩子. 她說她到六歲才知道父親是誰(這是不是有點太扯?). 從小是祖母照顧他們小孩的. 也是因為這原因, 她堅持要放下一切, 陪兒子念書, 不讓他有個失去父母關愛的童年. 她四個兄弟姊妹有三個又當了醫生. 因為父親忙, 她又是乖巧的個性, 她的鼻竇炎一直到她念醫學院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找她的老師幫她開刀治療. 她們夫妻都念醫, 只好到真的念完可以當醫生, 三十五歲才準備當爸媽, 懷孕生了個兒子. 每天, 她們夫妻因為上班時間不同, 就都各上各的班. 當醫生的工作時間很長, 沒有太多時間做一些娛樂. 所以, 她說她都沒有看電視, 更不用說我一直鼓吹她看的日劇了.
我想她在美國, 沒有做醫院的工作, 可能比較無聊, 就把我那古董的幾個比較好的日劇, 借她看看. 她起初很排斥, 說她沒時間看, 被我鬧到不行, 只好勉強收下, 我一直提醒她要看喔~ 第二次她來時, 說看了一個, 看了一集又接著一集, 她説她兒子都問她說"媽媽~ 你怎麼了? 你不是這樣的人啊~ 怎麼看連續劇一坐就不起來?" 那當然是違背我的想法, 我是要她一天看一集的. 她說"怎麼可能? 妳怎麼可能不看下去? 都會想趕快知道後來發生何事的呀?"
她是個很仔細的人. 我們說好一起去UCLA看另一個初中同學. 那個UCLA同學也是個傳奇人物, 本來念音樂的, 後來對音樂失望後, 雖然在德國拿到學位, 回到美國後, 又重頭念醫. 跟我這同學一樣, 兩人都是念麻醉科, 而且UCLA那位當主管又當教授. 總之, 去UCLA, 我沒自己開過車, 都是坐別人的車. 所以當這個囉嗦的日本婆要告訴我怎麼去時, 居然跟我講了半小時. 並不是我笨, 聽不懂. 而是這個念科學的人, 把路況和各種what-if都仔細的給我一一報告. 我這種急性的美國婆, 實在對這種不直接了當的說明, 很難很難接受.
她只要告訴我"走十號, 轉405往北, Wilshire Blvd.出來右轉換左線, Westwood左轉, La Conte左轉, Gayley右轉, 馬上Parking lot 停車"就好, 可是事情不是這樣發生的.
"你就走六十號(我住這邊當然只能走唯一的六十號), 後來它就變成十號(Gee, 我當然知道),
然後會碰到405, 要走往北(so far so good),
然後我忘了要多久, 到一個叫做Wilshire(發音有點日本腔), 就要出來.
你出來時要靠左線, 因為好像靠近什麼village, 在Westwood要左轉(好~ 還聽得懂),
不過你也可以在Westwood之前有個叫做什麼Garley(嘎累~ 啥東東~ 喂~ 把街名拼來聽聽), 也可以左轉,
就是G-A-Y-L-E-Y(喔~),
不過Gayley左轉, 你就下高速公路要馬上靠最左線, 不然我怕你來不及(.......).
嗄~ 跟你說一個路線就好? 不過, Gayley左轉, 就直走就到了呢~ 不過比較難走~
喔~ 只要告訴你一條路線? 好~ 那Westwood左轉, 走一下子, 看到La Conte(拼一下街名吧~ 日本腔的英文很難懂呢~)要左轉, 你就又會看到Gayley, 就是我剛剛告訴你那一條.
到Gayley就要右轉, 右手邊有個停車場. 馬上轉進去停.
我只知道那個停車場. 因為有次我跟我兒子到UCLA.......(我聽忘了~),
反正要先付$10才能進去停. 然後, 你就走出停車場, 旁邊的大樓進去左邊的West Elevator上二樓, ....."
總之, 我聽得快要冒汗, 她真的囉嗦得要命. 結果, 我上網一看地圖, 開車到那邊, 左轉進去的路, 還是依她囉嗦的那條Gayley. 唉~
我打電話問她, 我們那天沒照相嗎? 因為我相機沒當天的照片, 我記得有人照了的.
"我們好像沒有, 我相機在我兒子身上, 因為我們先到, 他無聊就幫我和陳照相.
你知道, 你們遲到(@@ ....... >"< )
可是我們沒有一起照相.
你相機如果沒有, 可能就沒照. "
天啊~ 我只要她說有沒照兩個字就好, 因為我們都老了, 忘了有沒有照相而已.
那天, 我們又見了面. 她老公這次抽空來兩三天看望妻小一下. 她找他來我們家坐坐. 把我借她的日劇還我, 問她看了另兩個嗎? 她搖搖頭. 我真的好失望呢~ 我原本希望在她的循規蹈矩的生活中, 我帶給她一些快樂. 引導她看到人生除了照常生活外, 要去看好電影, 要去看日出日落, 要去感動感受.....
我第二次去她租的家. 這次好一點, 有一幅畫放在壁爐上. 有個電視看不清影像, 放在大門口. 大牛打開電視, 拉拉天線, 就可以看到很清楚的影像了, 原來日本婆不知天線要拉長才會有收訊的. 日本公幫她買了個搖搖椅. 但是仍然是逃難的準備. 只剩兩年了. 兒子一旦上大學, 日本婆就要回去日本和老公一起懸壺濟世去的.
看著他們夫婦倆, 我真的敬佩到最高點. 他們是認真的人, 站在自己的崗位上, 孜孜不倦的努力工作著. 從學習就花了人生的精華時間, 到可以工作, 那般的忙碌. 他們當然可能賺了很多錢, 但是生活品質的不講究不在乎, 真的很不容易. 雖然生活品質上是近乎貧乏, 但是一提到他們那專業, 馬上就是那麼強的專家, 你真的必須很睜大眼的站起來, 很尊敬的看著他們, 很愛惜他們的努力. 他們真的犧牲了很多, 真的不簡單, 從這麼多年的醫學功課, 多年的實習演練, 到日以繼夜的看診.
大牛要加興走學醫這條路, 我一直蠻捨不得他將來的這個過程. 人生幾何, 除非這是他一心一意的決心要走, 我並不太想太鼓勵他.
我這同學的兒子是要念醫的, 醫生世家的影響, 很難理解. 我同學從小爸爸很忙, 不太有時間關心她, 可是她仍跟著父親走上從醫這條路. 現在看到父母都是醫生的忙碌, 她兒子也還是堅持跟隨父母. 這是怎麼的一種傳染病啊~
那天, 加興和我這同學的兒子互留e-mail地址好聯絡. 我那加興對他說"你有沒有AIM或MSN帳號?" 那個日本婆的兒子說"你還用AIM, 那很花時間浪費時間呢~" 我聽到了~ 隱約中, 我從那酷似我那同學的孩子臉上, 感受到他立志當現代苦行僧的決心與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