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助的傀儡

今天, 踏著沉重的步伐, 走上萬安會館的二樓,
老爸, 對面那位每天有很多年輕晚輩來跪著幫她頌經的女士, 靈位已經空了. 四周查看了一下, 老爸, 其他好像有幾位也不見了.

面對著你那張稍嫌年輕的照片, 老爸, 我心情又苦楚起來. 很著急日子的飛逝. 好快哪~ 老爸, 都快兩星期了. 過了明天尾七, 過了後天告別式, 這天人永隔的距離變得無法丈量的加大, 很難再拉攏回來. 怎麼辦? 怎麼辦? 低頭用腳尖磨著地板, 想不出愉快的辦法.

曾想像您會像那位百歲人瑞, 睡去了半天, 被家人頌經聲音給吵了又呼吸著醒過來. 但是, 一天天的過去, 我越來越發現我必須面對殘酷的事實, 這一切不能悔改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您已經要往西方極樂世界成仙而去, 放棄了我們, 剩下我們在無助的張望. 我的心像被螞蟻啃蝕著, 悲哀的把自己的心情藏了起來, 因為人成長的代價, 就是要接受這道冷峻的洗劫, 遲早地.

以前不了解宗教的出世觀念, 看破紅塵這四個字, 好像是連續劇的辭語, 卻原來是大智慧者的掏心體認, 在萬般無奈的心情下, 捨棄一切情緣. 這生老病死的人生, 卻原來是時刻的讓我們經歷坐雲宵飛車的體驗, 甚至到最後, 還是激動到極點, 真是有祂的一套, 這經驗, 真是....怎麼說? 刻骨銘心, 永誌不忘. 當然, 其實可能只是我們愚者的心態, 放不下六根清靜, 捨不得所有的感情, 看不破紅塵, 才會給自己徒增這樣的心情.

我說, 老爸, 辛苦您了. 這近二十年來的生病, 讓您辛苦了. 您最後這幾年, 變成一位安靜的瘦弱老人. 說的話不多. 推出到客廳看看電視, 隔一會兒, 推了回房間睡睡覺. 真的只有老媽和佣人逗您, 您才配合一下回應, 不然就落入自我的世界裡.

不過, 爸, 老媽真是好伴侶, 夫妻真是同林鳥. 老爸, 您真的很幸福, 有老媽不離不棄, 她一直認份的在您左右, 沒脾氣的笑嘻嘻的陪您. 她這樣的生活著, 心情澄清澄清著, 找著喜歡的書, 坐著看半天. 有一天, 她居然還在學報紙上的英文單字, 在念給我聽呢~ 真的. 很有福氣啊~ 老爸.

往前幾年, 您總提想先跟我去美國, 再去加拿大看弟. 真的對不起, 實在是您身體不能坐飛機, 那時候, 身上很多毛病, 不是您想像那樣沒事. 講了幾次, 解釋幾次無效, 只好不聽不睬您的要求. 真的, 要是可以, 我絕對會帶你出國的. 拒絕您, 我們的心情不會比您好過. 知道嗎?

64歲因病退休, 來美國住了一陣. 您還陪我們去公園抓生物老師要的昆蟲標本. 忘情的跟我們跳過水溝, 卻跌在地上. 不服輸的騎腳踏車, 結果也摔倒在地. 老爸, 巴金森這玩意兒, 不是一般人可以唬弄過去的. 摔疼了吧~ 就是走路不要媽扶, 卻也常常莫名的跌倒. 可是您還是不服輸的像個任性的大孩子.

好在一興和加興出生那十幾年, 老爸和老媽來來去去美國也好多趟. 不知情的, 還以為您辦了綠卡要常常去報到. 也慶幸, 我們帶著您們兩位, 還有孩子, 南征北討的去了不少地方遊覽, 看了不少風景, 嚐了不少新鮮吃食, 總算沒有交白卷. 後來生病卻悶坐在家數日子, 也總可以翻翻照片, 回憶過去出遊的時光.

謝謝您那麼愛一興和加興. 他們在台北, 就帶著他們四處去玩耍. 兩個孩子沒機會認識祖父, 卻在外公這裡, 快樂的得到很多. 真是孩子的福氣. 一出生就被外公寵著, 捧在手掌心長大. 我自然也心裡明白, 笨拙的我, 老爸, 您是要替我分擔辛勞, 解憂的.

那年, 我們回台灣結婚. 傻傻的我, 快樂的當新娘. 您牽著我的手, 拜過祖先, 要交給明仁時, 您嚴肅快要哭泣的臉, 那是嫁出女兒的父親的心情, 我竟然沒有發現, 卻是事後看照片才驚覺不捨您的心情. 而我卻是在喜宴結束, 送您和老媽走, 才想到我是將出嫁為人媳婦, 不再是跟在父母身邊的小女兒, 頓時慌亂的掉下眼淚.

那年, 大學畢業, 工作兩年, 我一反常態的決定擺脫單調的工作生活, 準備出國念書. 您為什麼反對, 或許我現在慢慢可以了解了. 但是我像駝鳥般的不管出國的錢怎麼準備, 只是一逕的辦理著手續. 又生氣又無計可施的您, 最後只好替我準備盤纏. 借錢賣地, 湊了錢, 好讓我一圓夢想. 是同行友人的男朋友, 信中告訴, 我才知道我這傻大姐興沖沖上飛機的當下, 那寶貝我的父親, 在送行行列中, 掉下他不輕易流的眼淚.

我是您的驕傲. 念書方面, 我還不錯. 親友面前, 您都是笑容滿面的以我為榮. 從小學到大學. 只有我一個女兒, 兩個弟弟頑皮搗蛋, 所以乖巧的我, 理所當然的被寶貝的照顧著. 公務員的薪水不高, 我卻穿著水貨進口的高級衣服. 踏著昂貴的皮鞋. 也心甘情願的供我念私立中學, 儘管費用可觀.

我印象很深, 愛看電影的老爸, 帶我去看電影. 買了一隻我們都覺得很奢侈的烤雞腿, 讓我在戲院內, 邊看電影邊啃. 愛吃的他, 卻捨不得花錢買給自己. 那天的電影特別好看, 我很香的自己吃掉一隻大雞腿.

小學時, 您說我有酒窩很好看. 只要您對我伸出一隻食指, 我就要用力擠出淺淺的酒窩讓您在我臉上按下去. 其實天下的父母, 哪有不愛自己的小孩? 我的老爸不太會跟兒女交心, 他和我溝通的方式, 就是幾個重複的簡單小動作. 我們從這些小動作, 有點靦腆的卻又純真的交換父子的溫情.

再小一點, 我比較常常跟在媽身邊. 爸像一棵大樹, 擋著外面的風雨, 而我們依偎在母親的身邊, 無憂無慮. 那年, 媽去醫院生小弟, 我和大弟被送到外公家住幾天. 回到家, 晚上, 難得爸爸要幫我們洗臉好睡覺. 年輕的爸的手好用力拿毛巾在擦我們的臉, 五官都要被抹去了. 印象很深刻. 因為難得老爸幫我們洗臉.

我還有印象一張老爸抱著小小的我和祖母在圓通寺照的黑白照. 老爸是么子, 跟祖母很親近. 祖母愛屋及烏的也很疼我. 我在老爸的手上, 面對鏡頭有安全感的淡定表情. 兩位愛我很深的人與我的合照, 五十多年, 仍然清晰的在我腦海中留著.

過去總總, 好像一個夢接著一個夢的出現. 回想父親的總總, 是一位活力十足的快樂人. 能夠參與與您的生活, 是我的榮幸與幸運. 老爸, 感謝您帶我走進這個世界, 這樣的愛護著我們. 過去每個鏡頭與片段, 都將保留在我的記憶中. 謝謝再謝謝您的恩情. 老爸, 必須分開很心痛. 可是, 哪個壞蛋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這樣的斬釘截鐵的規定, 我們只能無助的服從.

爸啊爸~ 您去當神仙去吧~ 不再受病痛的折騰, 多好啊~ 我們會照顧媽. 努力認真的走我們的路. 直到那天, 我們再相逢. 還有若您不嫌棄, 下次出現在人生的舞台上, 可以讓我再耍賴的當您的女兒嗎? 可以嗎? 我會努力在下次表演時, 改進自己, 把女兒的角色做得更理想些.

老爸, 古人有說: 嗚呼! 言有窮而情不可終, 汝其知也邪! 其不知也邪! 嗚呼哀哉! 尚饗!

老爸~ 我們心情呆滯, 處理一切, 只有隨著禮俗的規定, 像是無助的傀儡, 隨著線索的擺動. 悲悽的心, 無人可見, 哀莫過於斯~ 哀莫過於斯~

女兒於10/23/12夜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