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g Entry: 北一女校友部落格 ID: 5481

2005/08/03

我們的年代 --- 已成歷史

因見有人回應﹐提到眷村生活﹐故剪貼此文﹐紀念我們很多人共有的童年經驗。
我們的年代 --- 已成歷史      農晴依  June 06, 2003 我是四年六班的(民國46年次)﹐我們這一代勉強可稱是二戰後嬰兒潮的尾聲吧﹗也是巧合﹐46年生的今年剛好也46歲﹐文章一提筆﹐注意到這巧合﹐這是我們這一年班獨有的﹐民國至今92年﹐我們恰恰生在半路上﹐我們出生後的第二年﹐台灣人口首度突破一千萬。 我們出生時韓戰剛打完﹐政府遷臺後一切剛粗定﹐家父任職海軍﹐我們住在北縣板橋外緣十二埒靠大漢溪邊﹐一個全是木板搭造的簡陋眷村(篤行新村)裡。眷村有它自成體系的特定文化﹐過去幾十年裡﹐眷村的故事一直是影劇小說等很好的題材。 印象裡﹐童年就是玩﹐那時家家戶戶都一大堆孩子﹐動輒七八個﹐三四個算普通﹐像我們家就兩個的﹐簡直是極少數﹐母親說﹐是因為我是小人精﹐太難帶﹐嚇壞了她﹐不敢再生﹐後來生下弟弟﹐全屬意外。那時每到吃晚飯﹐就聽各家媽媽扯開嗓子喊在馬路上玩的孩子回家吃飯﹐大毛﹑二弟﹑小三﹑阿四﹑老五﹑小六﹑么妹﹐常常一喊﹐小三老五好幾個﹐只好加上姓﹐喊張大毛﹑王小六﹐這才知是自家的。 眷村房子非常簡陋﹐我記得家中所有傢俱﹐都是爸不知哪弄來的材料﹐自己釘釘打打製成的﹐村裡每家的廚房都是自己隨便加蓋的。那時沒自來水﹐全村就一個水龍頭﹐一天只有晚上幾小時來水﹐家家戶戶鍋碗瓢盆全拿去排隊接水﹐這時誰家孩子多就佔便宜了。 我們家當然最吃虧﹐我和弟極年幼﹐派不上用場﹐爸當兵薪水微薄﹐晚上得在報館兼職貼補家用﹐母親每晚只好等我和弟睡了﹐夜深人少的時候去提水﹐偏我小時是睡得極淺的孩子﹐常母親前腳才出門提水﹐我後腳就爬起來﹐在廚房裡摸黑大哭喊媽﹐這時左隔壁陳奶奶﹑右對門張媽媽﹐就會隔著廚房木板空隙一直哄我﹐這就是我們那年代﹐鄰居們守望相助的事例之一了。 我們村子在河邊﹐那時年年颱風都淹大水﹐我們剛上小學﹐碰上葛樂禮颱風﹐剛竣工的石門水庫洩洪﹐河水大漲﹐沖垮了我們村裡好多房子﹐我們就全村搬到不會淹水的土城了。那是民國50年代初期﹐新眷村的房子質料好些﹐至少是水泥的了。 那時家家都窮﹐但孩子們窮有窮的玩法﹐男生在馬路上玩手殺刀﹑硬阿鏢﹑紙圓牌﹐沒有現代惡少刀光血影的兇殘﹐卻個個練得手腳俐落﹐我們女生就玩躲貓貓﹑跳房﹑城門城門雞蛋高(長大後才知應是“幾丈高”)。元宵節晚上﹐我們撿個奶粉罐﹐打些洞﹐拿繩子穿起來﹐裡面點根蠟燭﹐就成燈籠了。 我們那時沒電視﹐沒電玩﹐沒電腦﹐但我們可沒少玩到﹐還玩得比今日的孩子們有創意得多。那時大人們愛聽廣播劇﹑看電影﹐我們跟著大人唱“江山美人”戲鳳和“梁祝”訪英台。 夏天黃昏﹐村裡常放電影﹐大銀幕在村裡中央廣場架起﹐我們全搬個小板凳去乖乖坐著看﹐風一吹﹐幕就搖﹐那明星的臉就歪了﹐我們有時也跑到銀幕後頭去反著看。秋冬陰雨時﹐媽媽們拿竹簍罩在火盆上烤尿布﹑衣服﹐我們拿柚子皮罩在頭上扮呆瓜﹑騎著掃把﹑互相追著玩騎馬打仗。 初進小學時﹐看村裡大哥哥大姐姐們唸書可真辛苦﹐因為進初中要考試﹐等我們快小學畢業了﹐政府德政九年國教﹐我們是國中第二屆﹐升國中不用考試了﹐小學著實玩得不亦樂乎。可是進了國中後就玩不成了﹐開始感受高中入學考的升學壓力了﹐那升學壓力一路壓著我﹐直到上大學﹐我至今仍常作噩夢﹐夢到要考試答不出﹐一頭大汗就嚇醒了。 民國54年到63年是台灣建設的黃金十年﹐也是我們從小學到高中的階段﹐那時家庭代工興起了﹐家家媽媽們吃過晚飯﹐不在馬路上聊天了﹐大家在家給美國人穿的大毛衣繡大花﹐趕著做塑膠花出口﹐附近有了美資的電子工廠﹑鞋廠﹑藥廠﹐家家媽媽大姐姐們全去工廠上班賺錢了﹐也家家開始有電視了﹐星期天午後一定哪都不去﹐因為大家要看群星會。 會唸書的﹐就去考台北的學校了。我在一女中三年﹐天天看總統府憲兵換班﹐覺得國家很有門面跟尊嚴。60年保釣運動﹑我國退出聯合國﹐莊敬自強﹑處變不驚﹐成為我們那一整代人的口號。當時我們唸國中﹐還懵懂﹐感受不像大人們那麼深﹐但64年﹐我們高三了﹐蔣公過世﹐那時我們已懂得什麼是國家民族的痛﹐我們去國父紀念館排長龍一整天﹐等待瞻仰遺容﹐我們那時相信國家領導人是一心一意憂國為民的﹐不像今天的孩子﹐小學就知道國家廟堂諸公多政客﹐我唸小學六年級的小姪女會跟我說﹐‘姑姑﹐我告訴您﹐我們台灣現在風氣不好﹐是因為上樑不正下樑歪。’ 等到我們唸大學了﹐黨外人士公然在臺大門口擺檯子大罵國民黨﹐我們觀念保守的﹐看得心驚肉跳﹐但今日無黨籍立委陳文茜小我一屆﹐我相信當時的風氣﹐一定給了許多像陳文茜一樣的年輕人很大的啟示﹐鼓勵他們敢於向體制挑戰。 緊接著﹐中美斷交了﹐停辦選舉﹐我們大批大批的學生去向美國派來的代表示威﹐我們去砸番茄雞蛋﹐我們一向被教導要溫和有禮﹐我們不會傷人﹐但別人傷了我們﹐我們砸雞蛋的時候﹐真的是滿腔被出賣的悲憤。 於是﹐大學生不再唱西洋歌曲了﹐校園民歌﹑金韻獎﹑民謠風﹐我們這一代開始有了自己的歌﹐美麗島事件也在那時代發生了。 我們大概也是最後一批拿獎學金出國留學的﹐民國70年以後﹐台灣開始政經劇變﹐大家富裕了﹐強調本土了﹐我們成了因國語說得太標準而被批判為不愛鄉土的一代﹐我們曾經熱淚盈眶唱過的龍的傳人﹑中華民國頌﹐再也聽不到了。我們回國﹐覺得哪裡也無法融入﹐台灣話講不好﹑不會唱愛拼才會贏﹐計程車司機教訓我們不該吃台灣米長大竟說不好台灣話﹐但我們在長大的時候﹐大家都認為把國語說得很標準才光彩啊﹗怎會想到有一天﹐國語說得越不標準﹑說話越刻薄﹑越不尊重別人的人﹐越有希望當總統啊﹗ 我民國70年拿獎學金出國﹐口袋裡只有二百美金﹐三年後﹐有個小學弟剛從台灣來﹐他母親陪著他﹐第一天就去用現金買了輛新車﹐那時我就知道﹐我們這一代跟下一代已完全不同了﹐我們是那質樸﹑勤儉﹑厚道﹑凡事為他人想﹑給人留餘地﹐仍然相信老電影裡忠孝節義必有善報的最後一代﹐我們之後的人類越來越新﹐我們所被教導的一切﹑我們所相信的一切﹐對我們之後的新人類﹑甚至新新人類而言﹐全是古董了﹐聽來就像白頭宮女話當年﹐我們的年代﹐已成為歷史。 (中華日報副刊 09-06-2003﹐ 題目 “已成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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