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給媽媽的專集

幾年前﹐ 爸爸的七十大壽﹐ 我們席設數桌﹐ 宴請親友。放幻燈片﹐ 玩有獎徵答﹐轟轟烈烈地慶祝一番。 後來輪到媽媽七十大壽﹐ 我們當然也得辦的有聲有色﹐ 不能厚此薄彼。

鑒於媽生性愛靜﹐ 不喜歡呼朋引伴﹐ 且她那邊的親戚多英年早逝﹐集合起來不易﹐故我們決定以自家人吃飯慶祝為主﹐ 並出版一本專集作為賀禮﹐ 由我和妹妹主編。

為了讓大家有話可說﹐ 避免“不知從何說起"的困難。我為專輯設計了五個專欄傳給散居各地的其它五個兄弟姐妹﹐ 請他們寫完傳給在台灣的妹妹﹐ 由她中文打字﹐ 待我於媽生日前回台﹐再一起編排版面﹐ 台灣的印刷非常進步﹐ 送進印刷廠的稿件﹐ 三天內便可裝印成冊。

五大專欄的名稱及主題為﹕
1。"記憶深處篇" ﹕ 請個人寫下童年及成長過程中印象最深刻﹐ 最難忘的往事。
2。"珍言莞爾篇" ﹕ 寫各人記憶中﹐ 媽講過的話﹐ 可能是幾句俚語﹐ 幾句訓詞﹐幾句最愛嘮叨的話或講過的笑話。
3。"溫馨家庭篇" ﹕ 寫個人家中妻子兒女的生活點滴﹐ 讓這本專輯也成為咱家歷史的見證。
4。"工作事業篇" ﹕ 詳述或簡介各人工作情形及對未來生涯規劃﹐ 讓一家人分享彼此的現況與遠景5。"祝壽祈福篇" ﹕寫下各人對媽祝壽的話。我將題目寄給大家時﹐ 並要求每個人附上幾張全家福和生活照及家庭成員的親筆簽名﹐ 以便一一編入專輯。

著手寫這五個專欄時﹐ 那幾天﹐ 我常對著白雲發愣﹐也常一邊開車一邊陷入往事的思維裡。想起這半生與父母﹐ 兄弟姐妹真正在一起的時光真是太短了﹐ 真希望時光能倒流。也許每個人都有同樣的感受﹐ 大家回信都非常踴躍﹐ 短短兩星期內﹐稿件便收齊﹐ 且每個人都洋洋灑灑寫滿好幾張紙。尤其大姐本來對作文最頭痛﹐竟寫得最多。大姐電話裡告訴我她一邊寫一邊流淚。而當我回到台灣與妹妹一齊編排時﹐ 我也是一邊校稿一邊流淚。大家在字裡行間所流露的孺慕之情令我動容。

在 記憶深處篇﹐ 我驚異的發現﹐ 人是多麼奇特的動物﹐ 許多三,四十年前的小事﹐經對方提起﹐ 竟然變得如許鮮明起來﹐ 甚至還記得事情發生時的衣著﹐ 動作和表情。

大哥寫到﹕ "民國五十一年﹐ 我八歲﹐ 老六阿弟出生﹐ 猶記得助產士來我們家﹐在二樓臨馬路的房間裡﹐ 將剛出生的小貝比放在洗澡盆裡洗澡﹐ 再用布包起來﹐說﹕ "體重好重﹐ 好健康的寶寶"﹐我還記得嬰兒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呢!

大哥的話﹐ 讓那日的情景如走馬燈在我腦海中放映。當時我五歲﹐ 記得一大早爸要上班前﹐ 阿巴桑從樓上匆匆跑下來﹐ 說﹕ "要生了﹐ 要生了"﹐ 爸爸便趕快去搖大廳桌上那個黑色的手搖電話. 不久﹐ 助產士來了﹐ 我也跟她上樓﹐ 但不敢進去﹐ 只敢在爸媽房間外面等, 心想﹐"好棒﹐ 等一下又可吃到阿巴桑作的柑仔餅煎蛋煎麻油了"。想著這段往事﹐我不禁流口水﹐柑仔餅煎蛋煎麻油的香味﹐ 依稀在空氣中飄蕩。

大姐寫到﹕ "對媽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爸競選鎮長那年﹐ 媽發揮無比的夫妻愛﹐自組一支娘子軍﹐ 親自坐上卡車﹐ 沿街拜託賜票。那天我正在數學老師家補習﹐忽然聽到媽聲嘶力竭的聲音為爸助選﹐ 心中湧起無限安慰與感動。" 

懷想坐在補習班的大姐﹐ 我似乎又嗅到那股戰火﹐ 爸競選那年我七歲﹐ 記得中午從學校回家吃午餐時﹐ 迎面常碰到爸的競選車﹐ 車前掛著爸巨幅油畫﹐ 我常對爸的油畫招手﹐ 感覺爸的眼睛在對我笑。

記得剛來美不久﹐ 有朋友從大城來﹐ 送我幾個類似奶奶酥的”雞尾飽”﹐ 我捧在手心﹐ 激動的捨不得吃。搬來大城後﹐ 我常為了想吃麵包而遠征中國城。先生對我對麵包的狂熱大惑不解。我卻知道吸引我的是那段與麵包連在一起的記憶。

沒想到二姐在她的回憶裡﹐ 也有這麼一段情愫﹐ 她寫到﹕ "最懷念三十幾年前﹐住在羅斯福路時﹐ 每到下午三四點﹐ 便有裕豐麵包店剛出爐熱騰騰的麵包﹐ 一個一塊錢﹐ 十個十塊疊在一起﹐ 整條塑膠袋香噴噴﹐ 令人垂涎三尺﹐ 有奇士﹐肉鬆﹐ 奶酥﹐ 花生﹐ 蔥花﹐ 奶油等﹐ 當時爸媽還在南部沒搬來﹐ 台北由我當家﹐ 幾個兄弟姐妹可以把整大袋麵包吃得清潔溜溜﹐ 口齒留香。裕豐麵包不但好吃﹐ 而且有專人騎腳踏車送來﹐ 真令人懷念。"

讀著大家一篇篇記憶深處裡的故事﹐ 我一再熱淚盈眶。

媽極少出門﹐ 但她常自詡﹐ "秀才不出門﹐ 能知天下事"。媽出口成章﹐ 從大家的"珍言莞爾篇"﹐ 可見一般。大家列出媽常講的俚語包括:

"山頂的蕃薯薄冽冽﹐ 不用削也不用犒 " - 喻人講話尖酸刻薄
"抹壁雙面光" - 說人說話面面顧到﹐ 兩邊討好,不得罪人
"冬尾時天﹐ 雨傘放門邊﹐ 要走你就走﹐ 不走明天還是這個天" - 描述春雨時節
"五月挂菜﹐ 無心假有心" - 指小人佯善
"天頂最大是天公﹐ 地上最大是母舅公"- 喻舅舅在倫理上的重要性

二姐提到媽最愛講的"愛子連孫" 及 "牛腳也是牛內肉"時說﹕ "媽的心目中﹐ 有著最深沉的信仰與崇拜﹐ 她一生從未虧欠人﹐ 對公婆至孝﹐ 對姑姪愛顧﹐ 寧苦自己﹐ 不願負人...."﹐ 這幾句話,真是媽最好的寫照。

在 "溫馨家庭" 與 "工作事業" 篇中, 大家都精彩的述說家裡大小及工作近況﹐ 平時我們雖不乏電話聯絡﹐ 但似乎不如從文字裡了解來得透徹.﹐為了讓大家清楚每家配偶, 小孩的中英文名字﹐ 我們畫了一個家庭樹﹐ 以祖父母為首﹐ 並在前頁放爸媽的結婚照。

在滿滿兩頁的"祝禱祈福"篇﹐ 妹夫以心理醫生的身份寫了篇他的分析﹕ "從系統家庭結構來看﹐ 這家兄弟姐妹外表似乎都很獨立﹐ 但內心卻緊緊相連"﹐ 真是一針見血的說法。

專集的後六頁是每家大大小小的彩色生活照。最後以每人的簽名作為結束。專集經過幾番討論﹐ 決定以大哥建議的 “慈恩歲月-賀母親七秩大壽生日"為名﹐ 下款是一朵玫瑰花﹐ 充滿溫馨與喜氣。

媽生日那天﹐ 我們席設福華飯店的福壽廳﹐由於媽右眼幾乎看不見﹐ 我們將專集放在投影片, 飯後邊放映邊念給他聽﹐ 雖然我只念一小部份﹐ 但大家都已熱淚盈眶。在說到"珍言莞爾篇"時 則不時有爆笑聲﹐ 尤其媽開心的連笑不住﹐ 大概是欣慰大家都還記得她的話吧。

這本專集﹐ 不只感動了媽﹐ 也感動許多姨舅姑叔們 (我們印了幾十本送給他們作紀念)。回美後﹐ 我仍常常翻閱這本慈恩歲月。

每次看時總是百感交集﹐ 既覺溫馨甜蜜﹐又覺惆悵傷感。 歲月悄悄溜走﹐子欲養而親不待﹐ 在他們還健在時﹐ 告訴他 (她)﹐我們對他們的愛吧。願爸媽長命百歲﹐ 也願這份家庭愛﹐ 能延續到我們的下一代﹐讓他們也與我們一家八口一般﹐ 親密相愛﹐ 緊緊相連。

75BYN 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