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裡藏情
我們同學﹐作者農晴依﹐的作品‘字裡藏情’﹐今日載於世界日報副刊﹐轉錄於此﹐與同學們分享﹐這應該源出於她9/18的洛城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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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裡藏情 (農晴依)
語言文字本是人與人之間溝通的橋樑,經過漫長的演變及社會化後,負載了民族特有文化的精神,很多字詞因此被符號化了。也就是說,它們的出現,不再是字詞本身表面的意義 ,額外承載了許多遠遠超過字面意義的東西。
比如「天涯路」。晏殊的詞:「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流行歌曲歌詞:「茫茫的天涯路,如今你在何處」,大家都會唱的〈初戀女〉歌詞:「我走遍漫漫的天涯路」,還有周璇的老歌〈天涯歌女〉。
在這些詞句裡,我們只要一看到「天涯」,就覺得一種被分離得很遠很遠的感覺,甚至是一種永不可及的絕望。加上一個「路」字,更把這種絕望動態化了;「天涯路」讓人感到一種綿遠流長、永無止期的孤單,甚至無望的心境。
再來看一個「老」字。「古詩十九首」有「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唐代詩人李賀最有名的詩句:「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紅樓夢》黛玉〈葬花詞〉:「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這些「老」字都讓人一看就要嘆息,覺得一種完全的無奈,不得不向命運低頭,對一切的一切,只能放手。
同樣寫情之不絕,白居易的〈長恨歌〉:「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就音韻淒厲,讓人絕對不甘放手,越念越揪心。可見作者選詞用句,一字之差,即使只是聲韻的選擇不同,帶給人的情緒影響可以有若天壤。
我覺得有一個高度符號化,我自己一看就痛的字,就是「灰」字。兒時,看《梁山伯與祝英台》,五、六歲的年紀,對樓台會的悲傷和無奈完全無知,卻知道當山伯對著英台唱:「一場好夢匆匆醒,萬丈青絲寸寸灰,從此不到錢塘路,怕見鴛鴦做對飛。」周圍所有的媽媽阿姨們,都跟著山伯,哭得柔腸寸斷。等長大點了,第一次讀到李商隱詩句「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那一個「灰」字,竟讓當時尚不解世間情事的我,第一次知道,有些字會讓人一看就痛。等再讀到「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這樣的句子時,那個「灰」字,已經在心底有了不可承載的重量。
我年輕時覺得李商隱那句詩,應該是「蠟炬成灰,淚猶未乾」才對。可是越長大越覺得,那淚一定得乾了,因為一切已成灰,痛得什麼都沒有了,連痛本身都已不存在了,那淚豈能不乾?所以我很怕看到「萬念俱灰」這個詞,人生有什麼情景比萬念俱灰更慘?死亡並不會比絕望悲慘,因為那是一個確定的事實,但是活著的人,因為某人的死亡而萬念俱灰那種絕望,才是真的讓人無法承擔。我們不難想像,一個仍在流淚的傷心臉龐,給人的震撼,絕對比不上木然的、淚痕已乾的呆滯臉龐。而「灰」,正是灰飛煙滅,什麼都沒有了,連痛也沒有了!
字詞符號與個人情緒反應之間的聯繫,與一個人的文史修養是密不可分的。一個符號的形成,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中文文詞符號的形成,背後更有著千年文化的孕育。這些,在我們寫作的時候,都會細緻地牽動我們內心深處的情懷。字詞符號的選擇,正是一個作者情懷的投射啊!
(世界日報副刊 2005-12-08)
發表於 2005/12/09 02:1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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