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感情 (農晴依 1999,05,22 作) 北德州台商會幾位學姊,原先給我定了個題目是﹁愛情面面觀﹂。 在眾家學姊面前,我不敢裝小,這事實是即使去做臉、換膚、拉皮、抽脂、豐胸、縮腰等等全都掩飾不了的,筆者確已早過不惑之齡,按理說,智慧該有點長進,但偏偏對這﹁愛情﹂兩字,至今處於大惑不解階段,如何可能談﹁面面觀﹂?筆者是標準小家碧玉,一輩子傻兮兮的循規蹈矩之輩,不是什麼閱人多矣的現代豪放女,對﹁愛情﹂,有啥資格做面面觀? 不過既是元好問先生早有詩云﹁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紅塵男女,於這愛情一事,大惑不解的恐怕不只我一個。許多人真個是生死相許,可歌可泣,但恐怕有更多的,只是無奈的嘆息,蠟炬雖巳成灰,只有自己心裡明白自己的淚尚未乾。 愛情面貌之複雜,可自清純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到單戀、苦戀、畸戀、同性戀、雙性戀、多角愛、老少配、黃昏之愛,還有最近影劇版流行的姊弟戀,甚至有不管你信不信的人鬼戀,當然還包括那些不被社會接受的不倫戀以及據說比例高得嚇人的婚外情。 以相愛時間而言,有那短暫的露水姻緣一夜情,也有那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長情,還有那世世今生以及來世,或者是糾纏不清,或者是纏綿悱惻的七世情。 至於愛的方式,有蜻蜓點水、點到為止的膽小式,有老牛吃嫩草的霸王式,有想得到、摸不著的異國式,有愛你在心口難開的清純式,也有那愛你入骨、如痴如狂的燃燒式。 就以上隨便列幾項,您說,這﹁愛情面面觀﹂要怎麼個觀法?如何可能面面俱到? 至於那騷人墨客,寄愛情於文詞戲曲裡的,那就簡直多如星、罊竹難書了。隨便撿幾個句子,就有叫人盪氣迴腸,也有叫人肝腸寸斷的。 您聽!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何等期待!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何等執著!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何等心碎!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何等牽掛!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何等眷念!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何等嘆息!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何等深情!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何等痛絕!還有那更多的不甘的、憾恨的、淒美的、相思入骨的…… 所以,讀者諸君,您現在知道了,這愛情面面觀一題,我是不能寫的,何況情之一字,古往今來,多少男女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各種情緣、情債、情劫,是緣、解不開,是債、躲不掉,是劫、逃不了,各人有各人的情關要過,而關關難過啊!紅塵俗女如我者,是萬萬不敢侈談愛情面面觀的。 但既是學姊有託,我不敢不寫,若不寫,這以後朋友還做不做了? 我只是非常不解地去照了好幾趟鏡子,不明白我是不是臉上寫了什麼,或是生了個什麼桃花相,學姊們竟會給我出個如此具高度色彩的題目。 鏡子照來照去,結果,自己怎麼看,都是一付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沒怎麼被人疼愛過的傻樣,臉上既沒寫字,更沒眼泛桃花,滿臉生春,想想這愛情兩字,就更加不懂了,我算那顆蔥,那顆蒜哪?憑什麼寫這大題目啊? 但既巳銜命作題,只有拿出當年上作文課,寫論說文的本領,就單談談﹁感情﹂兩個字吧! 這可不是什麼愛情面面觀了,感情也者,有感始有情,人非草木,誰能無感?誰能無情?這題目到底比愛情面面觀要小多了,即使對愛情總覺大惑不解的我,也能執筆寫點一家之言。 反正,情之也者,原本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事吧!能白紙黑字寫給人看的,原就是可以給人看的,但有那許多更深更深的、透肝蝕骨的、撕心裂肺的東西,只有自己咀嚼了。 古往今來,多少紅塵憾事,不就生在這情字關卡上?等到給咱們看到了,聽到了,都早已成了如煙往事,應了個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您說是也不是? 現在就讓筆者來談談感情吧! 為什麼說﹁感情﹂不說﹁愛情﹂呢?我想這差別非常大,這差別就在這﹁感﹂和﹁愛﹂字。 雖各都有一個﹁心﹂字,但﹁感﹂字應是一種日久天長滋生出來的一種在心深處的感覺,而﹁愛﹂字就不一樣了,它讓人覺得非常轟轟烈烈,目眩神迷,彷彿可以來得急,去得快似的。人在二十歲時,大概都會對愛充滿憧憬,但到了四十歲才會知道,如果不靠智慧把轟轟烈烈的愛情修成細水長流的感情,這愛情終有消逝的一天。 吾友美麗,有回在給我的來信中提到一段有意思的有關﹁愛情﹂的評論,她說: 人為什麼會墮入情網?這問題五百年前湯顯祖在牡丹亭題詞中即提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五百年後的今天,科學家們雖不知愛情因何而起,卻對愛情的現象有了非常清楚的科學分析,原來愛情來時,果然像觸電,腦神經細胞會分泌一種叫﹁安多酚﹂︵Endorphin︶的化學物質,直接進入血液,這原本是體內自然生產的止痛劑,在這節骨眼上乍湧些這東西,好像風馬牛不相及,但其中自有妙用,原來此時雖不關疼痛,但止痛劑的副作用就是使人進入輕飄醉醺的如痴如醉狀態,這就是戀愛時為啥讓人覺得心醉神迷的因由了。 吾友這話,真是極不浪漫,要讓古往今來那許多為愛情生、為愛情死的紅塵男女老少群起而攻之了。 不論是東方還是西方,大概都同意,愛情是盲目的,戲曲祖師爺湯顯祖說:﹁情不知所起﹂,西方人也說愛神丘比特的箭不長眼睛,所以愛情之發生,不論時、地,不看對象,不考慮對錯,常常一發不可收拾,其轟烈之態,真如能枯海爛石! 但是﹁感情﹂呢?比之﹁愛情﹂,﹁感情﹂真不起眼,它細水長流,它無聲無息,它一切盡在不言中。一對年輕而相戀的情人,攜手走過五、六十年歲月,在每一日的不完美和生活裡無時無刻的各種大小磨擦裡,慢慢共同成長,到了人生的黃昏暮年之時,你問他們什麼叫﹁愛情﹂,他們可能已忘了這世間有這名詞吧!但他們彼此相望的眼神會告訴你,他們的﹁感情﹂有多深。 其實,愛情何辜呢?它跟感情也是一體兩面,我為什麼要這樣強加劃分呢?好像刻意貶低愛情的神聖似的。 不是這樣的。事實上,我對﹁愛情﹂,從來都是死忠地維護跟尊崇的,因為我知道,這世間,人之動情,由不得己。如果愛情都容得人們先想一想對不對,再決定要不要去愛,你就看不到這萬丈紅塵中那麼多讓人動容的愛情故事了。 正由於愛情之發生實在由不得己,我從來不忍苛責那些陷於愛的苦惱裡的人們,這世上太多明知羅敷有夫,使君有婦,卻仍陷於愛情苦海裡無法自拔的人們,也聽過太多恨不相逢未嫁時跟還君明珠雙淚垂的痛事,如果這紅塵男女都是可以自己掌控愛情的,誰要專往這痛處鑽呢? 與所愛時空錯會,註定有情人不得成眷屬,這是人間萬般愛情面貌中非常常見的一種,它也是讓人遺憾最深的愛情,可是如果有人,明知這愛是絕望的,卻不顧一切,為圓這愛情而奮不顧身,有夫之婦,為了愛情拋夫別子,有婦之夫,為了愛情拋妻別女,這樣的愛情,即使圓了,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抱憾終生吧! 我祝福這世間有幸因愛情而結合的人們,能夠攜手努力,累積出一生一世的深刻感情,至於那些不幸在錯誤時空下,被愛神的箭胡亂射中的人們,但願你能運用智慧,走出痛苦的深淵。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人生苦短,若有人真是為了圓一份愛情,而完全奮不顧身,在深悉愛情與感情種種複雜因果之後,筆者是絕不敢輕易下論斷、評是非的。情既已生,緣乎?劫乎?豈是我輩可能明白的? (1999.05.22作, 2001北德州台商會年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