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話的勝利 -- 周質平 世界日報 2006-02-21 作者簡介﹕ 周質平教授﹐東吳中文系﹐東海中文碩士﹐美國印第安那大學中國文學博士。現任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系教授暨中文培訓班主任。 在普通話「席捲」全中國的大浪潮裡,唯獨台灣出現了一股逆流……似乎拒說普通話是台灣人尊嚴和獨立的開始。這是完全有昧於中國語文發展的大勢,並置台灣語文於孤立的窘境…… 中國經過近百年推行國語和普通話的努力,許多頑強的方言終於出現了萎縮和讓步的現象。這是中國繼「書同文」之後,在「語同音」上的重大勝利。「書同文」在兩千年前即已基本完成,但「語同音」則遲遲沒能實現。在那人際交流主要依靠書牘往返的漫長歲月中,「書同文」在很大的程度上,緩解了「語同音」的迫切需要。 去年夏天我去了一趟上海和皖北,我驚喜的發現,正在念小學和中學的侄子侄女已無法用上海話和皖北方言充分的表達自己,而必須改用普通話來和兄姐交談了,年長的兄姐也必須用他們生硬的普通話來和孩子交流。普通話終於漸漸有了取代方言的趨勢。任何不通國語,抗拒普通話的人,只要離開家鄉,在今日中國都必須面對不同程度「聾啞」的窘境。這是中國的進步,也是中國語音統一的先聲。 上海是普通話最難「攻克」的一個據點。上海人視全國各地人為「鄉下人」,那種唯我獨尊的自信和嘴臉,真是自古已然,於今為烈。然而,今天黃浦灘上,執全國經濟金融牛耳的上海人,竟也不得不捲起舌頭學北京人說話了。當年推行國語委員會的諸公,看到上海中小學生都在學校裡講一口流利的普通話,當是一件大可告慰的事。這種普通話的勝利,一方面由於教育的普及,城鄉人口流動的增加,另一方面則因為交通的發達和廣播電視的無遠弗屆,把普通話帶到了窮鄉僻壤,山巔海隅。 皖北素有「安徽的西伯利亞」之稱,是出了名的貧困地區,而今中小學生的普通話也都朗朗上口了。我們說到「現代化」往往過分強調「硬體」的建設,而忽略了語文上的改變在現代化過程中,有更深刻的意義。 這種方言向普通話讓步的另一實例則是香港。香港雖小,但因為特殊的歷史背景,在語文上一直是化外孤島,不但國語,簡化字運動不曾波及香港,連白話文運動也不曾到過當年的英屬殖民地。幾百萬的香港人就在「不知有漢」的情況下,吃著飲茶,說著粵語英語夾雜的「香港方言」,過著自成體系的日子。回歸以後,這種語文上的絕緣現象,終於有了改變。使用普通話的人大量湧入香港,這批人不再是「大陸難民」,而是「領導階層」。香港人終於得對普通話另眼相看了,社會上和學校裡都掀起了一股學習普通話的熱潮。 在普通話「席捲」全中國的大浪潮裡,唯獨台灣出現了一股逆流。主政者要中小學生學習閩南、客家,乃至於少數原住民的母語。這表面上看來,似乎是照顧到了每一個族群,而實際上,則使台灣語言環境出現大混亂,而這些方言正如上海話或粵語並沒有取代普通話的能力,在許多辭彙上都只能止於口語,安於口語,是無法書寫成文的。有些激進的台灣人往往把說普通話看成是向大陸屈服的象徵,似乎拒說普通話是台灣人尊嚴和獨立的開始。這是完全有昧於中國語文發展的大勢,並置台灣語文於孤立的窘境。 我在此絕不是說:方言普通話勢不兩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當然兩者可以並存。但不能否認的是,每個社會都需要一個共同語,而共同語的出現,勢必與當地方言產生競爭,方言漸漸的退居到「家庭語言」,實意料中事。而在家庭語言中,方言代表的往往是「老輩語言」。因此同一家庭之中,出現父母之間說方言,而孩子之間則說普通話的有趣現象。 有些人對方言的萎縮,表現出憂心忡忡,或痛心疾首,大聲疾呼保護方言。我們此刻只擔心方言的勢力太頑強,絕不憂心它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