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兒初長 農晴依 傑兒十四歲了，一年之內，竄高了近二十公分，最近常常將手搭在我肩膀上，很男子氣概地跟我說：「媽媽，妳知道嗎？我真的非常不習慣這樣低著頭跟妳講話。」 從這學期起，傑兒每周一下午五點到七點練游泳，之後八點鐘要上鋼琴課，老師家就在泳池附近，我決定中間這一小時不回家，帶他在附近吃個晚餐，我沒有想到，原只為效率做的打算，這一小時竟成為我們母子間最可貴的親密時刻。 還清楚記得傑兒小時在保母家，每天下班去接他，他的保母阿姨會為他準備一瓶牛奶，我將他抱進他的安全椅，他會自己扣好安全帶，然後心滿意足地抱著他的奶瓶，一路吮到家。那時他剛一歲半，早已會用杯子喝奶，但每天下午在車上，他例必要抱著他那寶貝奶瓶。 記得去醫生處檢查，確知懷了豪兒那一天，我去接傑兒，跟他說媽媽肚裡有了一個弟弟，他做哥哥了，長大了，媽媽抱不動了。傑兒很乖地立刻自己爬上了安全椅，自己扣好安全帶，口裡說：「傑兒長大了，不用媽媽抱了。」就從那一天起，我好像就真的再沒什麼時間好好抱抱他了。 有了豪兒，傑兒這哥哥不免多少被忽略了些，天下父母心，父母親當然是每個孩子都一樣疼，但畢竟是人，很難完全公正，不偏不倚。傑兒生性厚道大度，但不免有委屈的時候，他會說：「為什麼我要讓弟弟？那是不公平的。」我總是跟他說，媽媽也是個姊姊，也讓弟弟讓了一輩子，媽媽也覺得不公平，但生來做人哥哥姊姊的就是這樣啊！他會跟我說：「媽媽，妳不是跟我們說故事，說人會投胎轉世的嗎？我們兩個再投胎以後，妳做人家的妹妹，我做人家的弟弟，叫人家什麼都讓我們好不好？」然後我們母子就會心一笑，傑兒也就忘了這人生公不公平的問題了。 那年我迫於現實，返校重新修電腦學位，傑兒才四歲半，豪兒剛兩歲。我晚上上課、讀書、做報告，時常弄到天快亮時才能上床，天一亮又得立刻起床，我將豪兒送托兒所，傑兒上半天的學前幼稚園。 每天中午去接傑兒回家，我們母子快快樂樂吃頓午飯，之後我帶他彈鋼琴，約到兩點鐘，我告訴他我必須睡一下，要他三點半叫我，我好起來準備接豪兒回家，弄晚飯，並且準備晚上上課。 才四歲半的傑兒，在我午睡時，自己乖乖玩樂高積木，一點聲音都沒有，怕吵到我午睡，因為他知道媽媽的睡眠時間少得可憐，下午這一個多小時很重要，而且他很盡忠職守地會一再查看牆上的大鐘，我事先教過他三點半時長短針的位置，他記得很清楚，總是準時三點半叫我，從來沒有誤過一天。 之後，我畢業了，進入電腦業，工作壓力極大，傑兒、豪兒日漸長大，帶著他們練游泳、打籃球、踢足球、學網球、鋼琴課、提琴課，日子就在工作和他們的各種賽程裡，衝鋒陷陣樣地一轉眼就過去了。 眼前，十四歲大的傑兒跟我坐在一家很靜的小餐館裡，他說：「媽媽，我好喜歡這樣跟妳在一起說話，沒有任何人來打攪我們。」我聽了不禁歉疚起來，這麼多年來，傑兒有的只是個分身乏術的疲累媽媽，就這麼個已無法給予太多的無能媽媽，他還得跟弟弟分，還不是他一個人的。 收音機裡傳來了一首抒情歌，傑兒說：「媽媽，妳聽！這歌是迪士尼頻道排行榜好幾周的暢銷曲，我很喜歡。」我仔細聽那歌詞：「我從來不知道我的夢境會成真，直到我遇見了你。」我才十四歲的心肝傑兒，竟已初懂世間情事了嗎？ 我忽然間心疼起來，繞過小桌，坐到傑兒身邊，把他好好摟了個結實，再不好好抱他一下，真要輪到他抱我了。 (2001.12.10 世界日報)